本篇是取自張國棟的哲學博客,談商業倫理的“處境化”。甚麼是把某個理念或神學“處境化”或者“本土化”呢?意思是採納那個理念或神學,應用在某個特別的方面或區域。這有些像花木移植,把好東西放入一個新環境,需要作一點調整,目標是讓其融會成為新環境的一部份。北美已經根據自己的文化環境總結歸納出一整套的商業理論,哪些原則證實為行得通,哪些行不通,其中包括道德倫理的規律。因為在北美,誠信是商業和企業能夠持久發展的重要基礎,失去信譽是個莫大的損失。但是在華人文化中,有些原則無法照搬過來,所以需要作“處境化”的處理,也就是變通一下,成為本土人士所接受的價值。
雖然我在美國大學任教商業倫理已經有兩年,漸漸也算是設計了一個自己十分滿意的課程給我的學生,但即使有機會,我卻不想空降地把同一套內容轉過來在香港的處境裡講授。為甚麼?因為兩地的文化和道德觀念有差異,而這樣一個科目並不應單單講抽空和普遍的道德概念,也要配合社會裡的經濟商業生活。
例如近日香港有報紙報導說,美國三藩市有華人搶領教會救濟食物,但卻只是為求轉賣牟利,賣不出的丟在垃圾筒,令真正有需要接受教會救濟的人倒拿不到食物,在寒冬下的街頭獨自捱餓。這樣的事,在美國很少人會做出來,在美國商業倫理課裡,這類話題只須提一提,美國學生們自然會嗤之以鼻。然而,在華人為主以及越來越出現大陸文化的香港,卻未必是甚麼大驚小怪的事,甚至人們可能倒會說教會太傻,這個話題可要透過一整課的討論──甚至激烈辯論──才能確定這類行為是否有違道德。
那麼在美國講商業倫理,有甚麼比較獨特的題目?我通常會在課程裡跟學生談虛偽的問題。因為在美國裡,幾乎任何大商業機構都會有十分漂亮的使命宣言和專業操守規則,但當然卻不是每一間都會實踐出來。例如僱用了近廿一萬員工的美國最大的私營僱主Wal-Mart,有一份長達三十六頁的倫理宣言,公司內也設有內部調查員來確保員工達到商業操守。但在2012年紐約時報卻揭發Wal-Mart在過去十多年於墨西哥進行了大量賄賂來方便公司拓展業務,並且內部調查員不斷受阻,無法查出真正主謀,而主謀嫌疑最大的人現在已升了更高級的職位。
在美國談商業倫理,常常都會提及兩篇「反派」文章,內容都說在商界混是要「講」倫理道德的,但其目的只是虛偽地用來粉飾或表面地滿足社會人士的期望,事實上他們心目中的真正商人是不用理會商業倫理操守的,一位作者甚至認為,用「講倫理」的外表來騙取顧客信任,誤以為帶有道德感召的你所提供的服務會比其他公司的好,並沒有問題。誠然,這就是現在很多美國商人對商業倫理的看法。如此,在美國大學本科的商業倫理課程裡,虛偽才是比較逼切要處理的課題,真正能令學生有倫理反省、日後會覺得所學習到的提醒原來會歷久常新的題目。
這引申出另一個觀察,就是美國社會似乎普遍比香港社會重視道德,因此才會有那麼多人會以為要虛偽地扮有道德來騙取顧客信任。在香港社會裡,似乎沒有這個裝扮的必要,大家心知肚明要盤算別人會怎樣佔便宜,自己要怎樣防範,然後略帶少許禮貌地進行那些討價還價活動便是了。在整個過程裡,道德語言往往不能夠成為有力的討價還價籌碼。由此可見兩地的商業倫理課程可會需要不同的重點。
這題目在教會處境裡呢?就是教會倫理。有趣的是,道德語言在教會裡往往可以成為有力的討價還價籌碼。因此,儘管你想法正確,提出了解決問題的最好方法,只要你的對手講得出你有道德缺失,你在整個爭議過程裡還是要處於下風──你的意見受到冷待,甚至連你這個人也被孤立起來。各位不用想到婚外情那類事情,只要你被指為驕傲或好譏誚,那已經足夠。讀者請留意我上面用了「講得出」三個字。關鍵並不是全教會裡唯獨你一個人是驕傲或最驕傲,彷彿客觀地在上帝道德成績表上你得分最低,而是唯獨你一個人被某些建制中人指為驕傲,然後其他人聽信了。由此我們便不難看出道德語言很容易變為權力工具,講的人其實未必真正關心道德,但他們很清楚,一提出道德問題便能操控大量信徒,令他們不接受你的意見和不接受你這個人。
這裡不便舉出太清楚的實例,但各位不妨回想你在網上信徒圈子裡的見聞。有些人不會評論你的觀點好壞,卻一味說你不是好人,或來意不善、存心挑釁,再講自己怎樣委屈地忍受你的惡意,這已經足以令很多信徒漠視你。而當你問你做錯了甚麼,他會更反罵你到現在也不知錯,那就足夠令你陷入極大的人際關係困境裡。這一切純粹可以只是一種虛張聲勢的策略,可能到了見主面的日子,他還是講不出你道德品格上有甚麼嚴重錯誤,但你在此世已經要背負那些罪名。由此,我很喜歡看到福音書所描述的耶穌十分愛跟法利賽人作對。法利賽人作為宗教和道德領袖,往往卻會陷入這種濫用道德語言的危機而不自知,諷刺地,本應最敬虔和最有道德的一群人,卻是耶穌批評得最多和距離上帝信仰很遠的一群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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