Neil deGrasse Tyson是一位美國天文物理學家、宇宙學家、行星科學家、著名作家和公共教育家。他幾年前接受訪談,令人開眼,我把大致內容記在這裡。
問:您想要對世界有甚麼影響?
我的影響是:人們從我學到東西,因而得到思考能力,在考慮我所教過的那些事物時不再想到我。他們能夠按照他們所了解的世界運作去自己思考,思考結果就與我無關。如果他們說「這是真的,因為是Tyson說的」,那我就失敗了,因為是威權教育--教育不是那樣的。
我要教你們在世界上如何思考。然後你說「我有一種新的方式來了解世界」,那麼你就能夠去開創,不必回頭,因為一種饑渴達到了一個新層次臨到你,你現在有了方法和工具去發掘。所以我的影響就是有其他人也受到影響,他們不必記得我教過甚麼。
我希望在我的墓誌銘上寫:「在你為人類贏得一些勝利之前,你要以死為恥。」人類的勝利不是自己的勝利--不是雕像,不是你的名字,而是生活比較好了。我想我們任何人都應該希望,這個世界因為自己活過一次而更好一些。這甚至不是說人們讚揚你,乃是說你做出了貢獻之後,不期待別人回報你。
從來沒有人告訴我必須尋找生活的意義。很多人尋找生命的意義,好像那是藏在甚麼地方,而我卻對自己說,除了尋找生命的意義,你應該還有更大的能力吧?你有能力創造出自己生命的意義,而不是被動地去尋找它。
所以對於我來說,我要創造意義。我今天比昨天增加了對世界的認識嗎?那對我來說增加了意義。我按自己的能力減輕了別人的苦楚?或按照推理我會改進別人的生活?我意思不是說我花一整天去做了甚麼而忽略自己,但我若有機會,用一個小小的姿態來全然增加別人的生活意義價值,我就會去做。因為我若能花10分鐘帶給別人快樂或啟發,那我不這樣做就是不負責任。
假如愛因斯坦在這裡,我們和他談話--我們花好幾個小時問他問題,但有一個問題我們決不會問:您從哪個大學畢業--我好去同一個院校。我相信所有來參加座談會的人,他們讀過哪一所大學並不重要,重要的是他們有甚麼動議?他們的驅動力是甚麼?他們自己的雄心和好奇心才是要緊的--這些都不是從學校學來的。
悲哀的是,很多學校把學生當作一個空器皿,倒入知識然後考你,你的分數高就得到表揚。人是那樣變成會推動世界變革的人嗎?我認為不是。學校應該為你保起碼的好奇心。你如果失去了一些好奇心--不是所有的人都有好奇心--趕快去找回來!
當你從學校畢業的時候,你的畢業典禮是一個commencement(意思是開端而不是結束)。你離校時可以對自己說,我現在知道如何學習,我對一切沒學過的事物都有好奇心,我會一輩子學下去。如果不是這樣,你就會變得思想僵化在你畢業那天所擁有的知識。而一輩子會常常回頭看而不是繼續成長。
問:您的父親/尊長對您有哪些影響是最大的,以至於到現在您還不忘?
答:對我來說,是父親所收集的人生智慧,言傳身教告訴我。比如我父親在高中體操班,他們排隊準備進入田徑運動,那位教員指著我父親,用他作為例子說,他那種體格不會有出色的徑賽成績。所有人都看他,但他對自己說,誰可以說我不能做甚麼?我要做給你們看。從那時起,他每天鍛鍊,向參賽進軍,幾年之內成為世界級的運動員,有一年(1948)還成為奧林匹克中長跑第五名(600米項目現在沒有了)。
那時的運動員俱樂部有兩個:紐約俱樂部只接受白人更正教基督徒,Pioneer俱樂部接受有色人種和猶太人等等其他人,他們在練習時彼此競賽。父親的一位好友長跑衝線時聽見對方教練的話,就一舉拉開了與後面那位白人運動員的距離,他們決心為黑人爭氣。Tyson父親講這些往事時並不帶苦澀,他們坦然對待那些冒犯姿態(現在稱為microagression),反而從中得到激勵,要超過別人對自己能力才幹的期待--我從父輩的身上學到了。
我17歲時遇到對我影響很大的Carl Sagan教授。那時我正在申請大學,Cornell大學錄取了我,但我還不知該去哪一所大學讀書。我從9歲就對宇宙特別有興趣,他從Cornell寄來一封信,邀我到校園看一看,以便決定是否入讀。哇,他是很出名的教授,而我是17歲的(黑人)孩子,於是我乘公交車去了。
他下樓來接我,邀我到他辦公室,又參觀他的實驗室。最酷的是,他從身後的書架上,看也不看抓一本說「這是我的書」,在扉頁上寫「送給未來的天文學家Neil Tyson」,然後簽自己的名字Carl,說「拿去吧」。當晚我準備回紐約時下雪了,紐約12月份經常下雪。他把自家的電話給我,說萬一下雪不通車了,今晚可以來我家住,明天再走。當時我想,他為甚麼對我這麼好?我一個無名小輩,顯然他看我重要。我對自己說,若有一天我哪怕只是稍微出名,一定像他那樣對待自己的學生。
回到如何創造生命意義的話題,首先的問題不是我該到哪裏去尋找意義,而是我如何創造生命的意義。這個過程從青少年時期就開始了。
問:您有沒有在這方面幫助自己的孩子?您是教他們或傳給他們,讓他們問同樣的問題,還是任他們漫遊,自己尋找答案?
答:我對自己的孩子用的是非正統方法。我和太太討論過,無論培育孩子的方法如何,一定要保持他們的童年好奇心到長大成人。比如小孩不知道盛水的玻璃杯會潑會打破,你不要一味說「不要碰」,乃給他們機會開發,因為他們覺得周圍環境中一切都是新鮮的。
再一個例子:三、四歲的小孩下雨後看見路上的小水窪會好奇,媽媽卻拉他繞開,不要他體驗液體運作的效果,泯滅他的好奇心。只要沒有性命危險,哪怕多洗多擦,我會選擇不嫌麻煩,無論初中高中發生甚麼波折,讓孩子保留那一份好奇心。每個成年的科學家,都是沒有失去好奇心的孩子。
我們生活在一個很破碎的世界裡,而互聯網和社交媒體讓人能夠從網上看到大千世界,就搞起部落主義。即使你從來不曾親自結識不同族裔、不同信念的人,你會看到人家在一起開年會、搞交流,即使只是在線上,你也會看到自己為甚麼和那些人不同。
在一個多元文化、信仰的地方,人們本該欣賞、學習不同的東西,而不該拿著放大鏡找差距,聲稱某群人比較優越。也許你可以在沙地中畫線,區分那些冒犯你、但沒有權柄在你以上的人,與那些有權柄而冒犯你的人。
不容仇恨語言把你吞滅,正如馬丁路德金牧師所說,「你若不彎腰,別人沒法騎在你頭上。」我長大時另外常聽見一句話:「棍棒石頭能打斷我的骨頭,而言語決不能傷我。」我們在外面遇到邪惡、討厭的霸凌,回家就背記這句話在心裡,這樣開發一套防衛系統,來對付那些讓人不快的人。這些年我很久沒有聽人說這句話了--在一個文明社會裡,我學到語言是會傷人的。
沒問題,我們來到一個啟蒙的新時代,了解到我們的情緒如何與周圍的世界互動,這是一個精神健康的進步。然而反過來看,人們不太能夠應付周遭或網上的霸凌,給你起綽號,對你說惡言...除了去找輔導人員,我不知道現在該怎樣防衛了。從我長大的那個時代,我會表示「不在乎你的話」不行嗎?
除非這人(有權柄)阻擋我實現某個目標,那我就要權衡一下。如果對方帶有某種歧視或文化偏見,那麼他們不掩藏也是好的。我會讓他們說出所有想說的話,然後說,嗯,那是你的想法。請問現在我需要怎麼辦?因為你擋在這裡,我需要從下面挖通?從旁邊繞過?從上面跳過去?還是硬闖過去?是的,我只好花更長的時間,更大的努力,更多的精力--我只是換一天來面對的多少是同樣的那套阻力。
我想每個人都應該努力獲取最好的成績,但你若沒有得到盡可能好的成績,而有其它的志向,那麼不應該受到論斷。...
問:當你被問到一個自己不是太了解的話題,你如何回答或開始學習?
答:這個問題很好。我要先了解對方--我做教育,需要了解我的聽眾--你對我說話,我就會對你有一定了解,能夠看到你的學習接受能力如何。你是一個好奇的人,所以我會來到你的水平和你對話。我為公眾所做的知識普及,80%以上是出於責任,而不是出於某種雄心。
問:是甚麼東西給你這種責任感?
答:我解釋事物,如果我能夠解釋得比別人清楚,這對社會有好處(價值),而我若不做,那就是不負責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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