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個捍衛民主選舉的故事

有個非黨派、非牟利組織，叫做Voter Protection Program(VPP)，在2020年大選中以捍衛民主選舉制度為己任。《時代》周刊用比較聳人聽聞的標題報道了他們的故事：The Secret History of the Shadow Campaign That Saved the 2020 Election，乍看以為在揭發某個陰謀，讀完發現沒有任何非法活動。由於文章比較長，我在這裡只介紹一下大意。

今年11月3日美國大選之前，有75%的人擔心，無論結果如何，恐怕會出現暴力。但結果平平安安，沒有預期的暴力--雖然川普不肯認輸，有人摩拳擦掌，到11月7日點票結果明顯，媒體紛紛報導拜登勝選。另外一件比較意外的事：川普一直企圖推翻選舉結果，幾個星期之後，那些支持他連任的美國公司卻起來反對，要求他認輸，據說川普感到挺奇怪。

原來是由左翼活動分子和商業巨人聯手的VPP暗暗地做了大量工作：美國商會和美國工業勞工聯合會，受到夏季大規模種族抗議的啟發，在大選日發表了一個聯合聲明，很有些討價還價達成協議的味道--勞工力量和資本力量聯合起來反對川普對民主制度的攻擊破壞。這可不是有些人所想的那種陰謀。

業界和勞工的不尋常合作，是這個組織達到大規模跨黨派捍衛競選制度，確保結果公平、合理、可靠的許多因素之一。一年多來，VPP這個鬆散的聯盟，頂著新冠大流行和一個有獨裁傾向的總統抗爭，得到很多非黨派和保守派人士的重要協助。他們的目標並不是確保川普無法連任，而是防止出現選舉投票失敗無結果的情形。

VPP的工作涉及方方面面：他們成功幫助各州更新那些落後的投票機，並增加某些法律規章；他們抵擋了一些壓制選民的訴訟；雇用大批投票站工作人員，並動員億萬選民第一次用郵寄方式提前投票；他們成功給社交媒體公司施加壓力，要他們對有關選舉的謠言採取比較強硬的措施，並用大數據來辨別和阻撓瘋傳的污名化帖子；他們大搞宣傳，幫助美國人提前了解到選舉結果不會當夜馬上出來、而需要等好幾天甚至好幾星期的原因。在選舉日之後，VPP招聘了兩黨人員共同監測點票的安全可靠。

川普競選團造了不少輿論，用陰謀論讓人懷疑選舉結果，攔阻合法選票的繼續數點，攔阻選票確認，最後試圖用暴力攔阻國會的選票確認，每個星期都很緊張。你怎樣杜絕暴力發生、又確保總統權力成功地和平移交呢？回顧起來過程滿驚險的，但VPP成功了，《時代》周刊把這段不為人知的歷史報導出來，要讓人知道民主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，不是自然發生的。

雖然這個故事裡聽起來既有資金雄厚的各行各業、各種意識形態的強大集團，在幕後共同努力影響信息流通和輿論、改變規章，他們卻不是要操縱選舉結果，而是要增強選舉體制。他們相信，公眾需要了解這套民主選舉體制的脆弱性，以便確保美國民主可以持續下去。

VPP這個組織是Mike Podhorzer發起的。他是美國工業勞工聯合會的會長顧問，20多年來用先進的科學科技和大數據幫助競選。但2016年以後，他從選舉數據中發覺了美國選舉系統的兩個薄弱環節：一是關鍵搖擺州的選舉過程很容易受操控而破壞掉，讓普選票數落後的候選人可以贏取選舉團票，二是無法對付落選不肯認輸的候選人。不管哪一黨上台，改良這兩個薄弱環節必須靠兩黨合作。

Podhorzer遇到了志同道合的人，與倡導公民選舉權的人士組織起來，研究商討川普可能利用的緊急權力，請問專家。人們很快呼應支持，動員起來。美國和其他那些民主選舉名存實亡的國家有個最大的不同，就是它的選舉是在各州舉行，沒有一個中央管理系統讓人能一鑿子搗毀。這不錯。

2020年3月3日，Podhorzer起草了一份3頁紙的秘密備忘錄，標題「2020大選威脅」。文中寫道：「川普已清楚表示這次不會有公平選舉，他會把任何其他人當選都稱為fake和rigged，只接受自己連任的選舉結果。如果11月3日媒體報導的不是他連任，他就會利用右翼消息體系建立自己的輿論，煽動支持他的選民抗議。」這個備忘錄列出四類捍衛民主選舉所面臨的挑戰：攻擊選民，攻擊選舉管理、攻擊（這次是川普的）政治對手、以及翻轉選舉結果。

病毒大流行，加上川普大力攻擊郵寄選票，在初選中引起很多混亂和問題。威斯康辛有個黑人選區因為人手不夠，投票站從182個關得只剩下5個，紐約點票花了一個多月...忽然間11月大選失敗的可能性看起來陡增。Podhorzer從4月份開始在線上召集每周會議，參與的人越來越多，但意見或行動不一致，不過大家目標一致。起初與會的都是左翼人士，戰線發展到國會、硅谷科技公司、州議會、各州的草根志願人士，後來也包括了夏季種族抗議人士，和對川普打擊民主制度行為很驚訝的共和黨人。

第一項任務是保證選票的安全。這需要全面改革美國落後的選舉設施。對於好幾千位地方選舉官員來說，他們首先緊急需要錢來購買個人保護用品--口罩、手套、洗手液。然後需要購買印製明信卡寄給選民，告訴他們可以缺席投票--有的州還把郵寄的選票寄給所有的註冊選民。另外他們還需要額外的人手和掃描器來處理收到的選票。

在三月份，150多個民權和人權組織寫信給每個國會議員，要求撥款給選舉管理辦公室，後來真的得到了一些款項，但不夠，還要再申請一些私人的慈善基金來補足。有位選舉官員說，2500個地方選舉辦公室要申請慈善基金來滿足需要，真是聯邦政府的失敗。

有一個非黨派組織National Vote at Home Institute專門為各地提供投票管理的信息：從哪家供應商購買需要的物資，如何找到官方的投票箱地點，為各地提供通訊工具包來協助發佈投票消息，說明提前郵寄選票、減少投票日排隊長度的重要性，以避免出現選舉日的危機。

他們協助各搖擺州按時寄送選票，提供說明和電子廣告提醒投票，甚至和地方組織合作，發送「安全投票包」，將口罩、洗手液和投票信息一起送到選民手裡，反覆說明郵寄投票的安全性，真是服務到家，因為一些有色族裔社區歷來不那麼信任郵寄。據說到最後，2020年有一半選民郵寄了選票，四分之一的選民提前投票，而按傳統方式在選舉日去投票站的選民只有四分之一。

抵擋謠言特別重要。謠言每次選舉都有，但這次有了川普的陰謀論，國內外的社交媒體干擾特別起勁。怎樣追蹤那些危險的謊言呢？有一位Laura Quinn搞了個秘密項目，把研究結果送給競選團或媒體，以便揭露。她勸人看見有害的謊言不要反駁或表態，而是敦促社交媒體公司採取行動。因為你越多參與回應，社交媒體的算法就讓越多的人看見那些謠言。

讓公眾了解點票過程也很重要。很多州無法在選舉日當晚上完成點票，尤其是郵寄的選票，這很正常。有個機構Issue One是由前國會議員、前國務院官員、前軍隊將領組成，花了2000萬美元在社交媒體上宣傳和倡導自由和公平的選舉。力爭每一票都必數點，一票不漏。號召無論是哪一黨的候選人勝選，大家都要一致接受。

有個捍衛民主的專案小組Protect Democracy定期發佈報告，和各黨派的高級專家一起舉行記者會，報告和糾正川普說錯的事情，讓各種選舉可能出現的問題都得到報導。他們追蹤民意調查，發覺宣傳教育發揮了作用，有70%以上的人知道，點票時間長些不表示出了問題。

大家都知道民主黨選民使用郵寄選票比較多，而共和黨選民在選舉那日到場投票的比較多，川普可能會在郵寄選票尚未數點完畢、選票暫時領先時宣告勝選，然後宣佈郵寄選票屬於舞弊而扔掉，這不行。讓公眾提前做好思想準備能幫助減少這種假話造成的危害。

VPP的成員做大眾教育，降低了選民受到威脅的影響，壓下了對川普拒絕認輸的擔心，增加了對選舉過程不致受操控的信心。

五月底，Floyd被殺在各地引起了伸張種族公義的示威，激發了人民去參與投票的動力。很多在搖擺州組織示威的BLM人士都是Podhorzer網絡中的合作夥伴，因為保護人們能夠行使選舉權，是保證他們的聲音被聆聽的最好方式。他們招聘黑人「捍衛選舉者」，訓練他們到提前投票的地方，用歌舞來歡慶投票--一種情緒緩技巧。他們還招聘了幾千名投票站工作人員，保證自己的住區有投票站。他們又做好準備，用抗議遊行來反對川普提前宣佈勝選。

那麼這些工會領袖是怎樣和商會領袖聯合起來的呢？他們之間一向只有權力鬥爭。商會喜歡在共和黨遊說，而工會大多比較支持民主黨。夏天的種族抗議給商家造成一些破壞，他們開始考慮社會秩序混亂帶來商業危機的問題，萬一大選引起動亂，難免衝擊經濟。於是美國商會在大選之前發表了一份圓桌會議聲明，號召大家在等候點票期間耐心和有信心。

他們託人找到工會領袖Podhorzer，商議發表聯合聲明，因為雙方都希望選舉公平和不發生暴力，這樣的聯合是最有號召力的。這時基督教福音協會領袖也表示有興趣加入，陣線擴展自然好。

三位領袖的署名聲明在大選日發表了：「根據法律給選舉官員空間和時間來數點每一票是至關重要的。我們呼籲媒體、候選人、和美國人民在這一過程中操練耐心，信任我們的體制。...雖然我們可能希望上下不同的候選人當選，我們團結一致，呼籲美國民主程序在無暴力、恐嚇、或其他技倆的情況下進行。」

實際過程正如所預料，大選日川普選票很高，幾個搖擺州票數看起來相當接近，那些準備上街抗議川普當選的人摩拳擦掌。晚上11點VPP召開zoom會議，Podhorzer拿出數據，再次解釋勝利在望的理由，請大家不要上街遊行和引起暴力衝突的危險，不要給川普藉口調兵來。相反，他們那時要傳遞的信息是「人民已發聲」。果然，隨著計票進展，預備抗議變成了預備歡慶，幾天之後11月7日各媒體先後宣佈拜登勝選。

但是因為川普不認輸，反倒說謊煽動憤怒，和平順利完成點票只是第一步。之後還要有法庭公平審斷川普競選團發起的所有訴訟案；各州順利完成點票和認證；按法律認證選舉團代表；以及國會對各州選舉結果的正式認證。每一個環節出問題都會帶來抗議和暴動。

選舉日晚上10點鐘，底特律點票中心來了一車共和黨的選舉觀察員，他們不戴口罩圍在點票桌旁盤問一些黑人工作人員。密西根的VPP領袖Reyes早有預備，立即把情況通告給VPP網絡，不到45分鐘就來了幾十位維持秩序的後援。底特律黑人區的選票必須全部清點和認證，11月17日VPP派不少人去到認證現場，監督發送認證實況全過程。那些共和黨負責人不顧川普的壓力，認證了底特律的選票。

11月20日川普邀請密西根執政的共和黨人去華盛頓，大概希望他們能把選舉團票直接交給支持川普連任的人。但VPP動員各方影響力，包括公私電話，媒體報刊的法學討論，要防止賄賂。他們讓這兩位共和黨人從起飛、到達，到住宿旅館，全程知道世界在關注他們的華盛頓之行。回來之後，密西根開選舉團確認會議，他們用現場播放得到社交媒體上千人關注，哪裡會有人敢不照法律辦事！隨後，賓州、威斯康辛和其他幾個搖擺州也順利通過選舉團合法認證。

1月6日川普呼籲支持他的人到華盛頓去示威，好幾千人去了。在那裡他們很意外地沒有遇見任何反示威，因為VPP竭盡全力勸阻左翼的對抗活動，他們決不希望在製造暴力和混亂上有份。川普那天繼續發表謊言，煽動和支持眾人去闖國會，希望阻止國會對各州大選的認證，幾乎成功。...

最終，美國民主勝利了，人民的意志勝利了。川普這次雖然失敗了，美國的民主體系卻顯出其脆弱，亟待改進。...